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试读痖弦的《深渊》

台湾知名诗人痖弦于当地时间11日在温哥华去世,享年92岁。很多年轻人大概对痖弦知之甚少,下面就一起欣赏他的代表作之一《深渊》。

痖弦

深渊

我要生存,除此无他;同时我发现了他的不快。

──沙特

孩子们常在你发茨间迷失

春天最初的激流,藏在你荒芜的瞳孔背后

一部份岁月呼喊着。肉体展开黑夜的节庆。

在有毒的月光中,在血的三角洲,

所有的灵魂蛇立起来,扑向一个垂在十字架上的

憔悴的额头。

《深渊》副标题即引沙特名言,标明此诗探讨「生存」之主题。生命最重要的证明乃在「生存」,但沙特却讲明了连生存本身都是令人不愉悦的,退而求其次,在《深渊》后面的段落则仅仅追求一个「存在」(亦不可得)。

此开头段旨乃说明肉体的欲望不可能换来重生或永生。「发茨」、「瞳孔」、「肉体」,如今人们生存的愉悦依赖在这些肉体的官能,作者一开始就下了判语—「荒芜」,使我联想到《荒原》一诗的主题意象。有毒的月光以及血无疑都是饮鸩止渴。我们的生命逐渐凋零靠向死亡,并不类基督耶稣,无以重生而达于永生,因为肉欲都为满足自我,我们并不为众人而死,是不是为自己而死也未可知。因此,同样是迈入死亡,憔悴的额头和黑夜的庆典意义是绝对不同的。

这是荒诞的;在西班牙

人们连一枚下等的婚饼也不投给他!

而我们为一切服丧。花费一个早晨去摸他的衣角。

后来他的名字便写在风上,写在旗上。

后来他便抛给我们

他吃剩下来的生活。

这段的主题我则解读为探讨偶像崇拜。某些人,因为一些不合社会价值观的行为或身分而遭唾弃,「连一枚下等的婚饼也不投给他」,便是婚礼的祝福也不愿与之分享。下面突然转出一句「而我们为一切服丧。」在中国传统中,死者为大。我们也很容易观察到新闻报导于一位人物过世后,开始追念生平的功绩,若非大恶,过错往往是不被提及的,有功无过的报导原则,古中国的墓志铭就有很深远的传统了。因此,「服丧」于此表现的是一种对生存消逝后的关怀,生存要在被存在否定后才能被人们肯定,人们珍惜记忆的原因恐怕也是如此。「摸他的衣角」引用圣经上的典故,一位妇人在环绕耶稣拥挤的人群中好不容易摸到耶稣袍子的一角,病痛就痊癒了,此乃因信称义,不待耶稣被钉上十字架后才开始缅怀。作者接于「服丧」后头,营造出相反的情节,我们对于英雄偶像的崇拜,完全源自于消失后产生的缅怀。然而,那些缅怀是什么呢?是「他吃剩下来的生活」。人们「不投给他」「婚饼」,他却「抛给我们」「吃剩下来的生活」,此乃两组明显的对比讽刺,生存的意义于此更加与人矛盾之感。

去看,去假装发愁,去闻时间的腐味

我们再也懒于知道,我们是谁。

工作,散步,向坏人致敬,微笑和不朽。

他们是紧握格言的人!

这是日子的颜面;所有的疮口呻吟,裙子下藏满病菌。

都会,天秤,纸的月亮,电杆木的言语,

(今天的告示贴在昨天的告示上)

冷血的太阳不时发着颤

在两个夜夹着的

苍白的深渊之间。

这段描写生存意义的迷失,包括情绪、青春、身分、理想,任由无生命的物质与掌权者摆布。瘂弦另一诗作《佛罗棱斯》中:「在蓝缎子的风中/甚至悲哀也是借来的」我们连发愁也要「假装」了。副标题「不快」意味着「那么或许我们该要发愁」,但是此段却否定「愁」的真实,在生命中哀与乐或哀乐参半的粗略分法中,我们竟然找不到自己的位置。生存失去了精神层面的感觉,身分似乎变得可有可无,对于身分、理念等等「懒」于探知(不愿而非不能),结果是任由一部分有野心的贪权者「紧握格言」,傅柯说:「力量就是知识。」殆近乎此。时间散发腐味,却有「微笑」和「不朽」并列形成矛盾,不朽的乃虚伪的「格言」。「都会,天秤,纸的月亮,电杆木的言语」此瘂弦善用的名词堆叠手法,虚实交错。都会无需赘言。天秤乃衡量价值的工具,暗示世界的价值剧烈倾斜。月亮在古中国到今日的文学作品中意涵丰富:是乡愁,是怀人,是澄澈的心境;如今的月亮是纸做的,意味不复有轻冽之光辉,而乃一戳即破的氛围假象,一同「去假装发愁」。「电杆木的言语」就是各种广告,如今都市线路地下化,要在其他县市才容易看到电线杆上贴满「告示」的景象,遑论是电杆「木」了。「今天的告示贴在昨天的告示上」一方面承接「紧握格言」,世界的价值观因为权力者的更替而反覆无常,一般人却只麻木不仁,感觉「告示贴在告示上」而已;另一方面,电杆木上大大小小的广告也是一种「勾引欲望的言语」,象征重重的欲望。原本应该是大白天中炽热的太阳,却「冷血」「发着颤」,由两个夜夹着,意味着如今夜晚是主体,白日乃是客体。白热的阳光成为苍白的深渊,「黑夜的节庆」是肉体展开观能享受的时刻,反倒充实着更多的存在(非生存)。

岁月,猫脸的岁月,

岁月,紧贴在手腕上,打着旗语的岁月。

在鼠哭的夜晚,早已被杀的人再被杀掉。

他们用墓草打着领结,把齿缝间的主祷文嚼烂。

没有头颅真会上升,在众星之中,

在灿烂的血中洗他的荆冠,

当一年五季的第十三月,天堂是在下面。

此段描述一个任时间流逝而麻痹地沉浸于形同死亡的生活。手表被作者写作「打着旗语的岁月」。除譬喻生动外,旗语也是一种用在远距离表达上的语言,「紧贴在手腕上」,却要使用这种远距离的沟通方式,无疑现代人对于时间视而不顾,生活方式几乎无异往生者超越时间的存在(一种非存在的存在),作者于此隐然提出一个「生存」与「存在」的辩题。生存,乃有生命的存在;存在,无关乎生物无生物,占有一时间空间即可称作存在。活与死界限的模糊化,用墓草打领结,神圣的主祷文由发自内心的祈祷变为徒具形式的「嚼」。《深渊》中一再出现有关圣经的典故,借以调侃现代人空疏的生活(此点与〈荒原〉亦颇类似)。咀嚼主祷文的众人并没有一个能够真正昇华入永生的天堂,洗涤荆冠上万民罪恶的血,「一年五季的第十三月,天堂是在下面」在一种奇异、荒谬的时间点上(荒原中人们的幻觉),众人却将「下面」的深渊地狱误认作是天堂,不愿向上。

而我们为去年的灯蛾立碑,我们活着。

我们用铁丝网煮熟麦子,我们活着。

穿过广告牌悲哀的韵律,穿过水门汀肮脏的阴影,

穿过从肋骨的牢狱中释放的灵魂,

哈里路亚!我们活着。走路、咳嗽、辩论,

厚着脸皮占地球的一部份。

没有什么现在正在死去,

今天的云抄袭昨天的云。

此段写对生存一无体悟,不断重复却没有意义的生活节奏。为小小的灯蛾的死立碑,此藉死亡证明自己的存在。如同于新闻报导上看到天灾人祸,各种惨绝人寰的悲离,我们才稍稍意识到自己生存着。煮熟麦子,由最基本食的欲望,我们也感觉到最表面的一层生存,我们与外在物质发生关系(饮食)的一种生存证明。「穿过从肋骨的牢狱中释放的灵魂」,每个人从自己的肉身中解放,进入精神放纵的境界,非一种昇华而是一种沉沦。众多幽灵亦如《荒原》的”Unreal City”,人们像鬼魂一般互相穿过,相见而不相识,除了肉体欲望建构的暂时关系外,人和人之间不复有其他连系。另外,此段再三重复「我们活着」,表明了对死之恐惧,即使生存没有意义,仍然不想面对死亡,宁可「厚着脸皮占地球的一部份」。这样的虚无主义,只求「活着」,却也对生活感到「厌倦」。司马相如长门赋中,陈皇后面对日复一日的闺怨生活,是怨是哀;然而我们面对复印一般抄袭的日子(没有东西死去),却没有感觉,"With my hair down, so. What shall we do to-morrow?"《The Waste Land》,乃一种不知举措的虚无,也无法自拔。

在三月我听到樱桃的吆喝。

很多舌头,摇出了春天的堕落。而青蝇在啃她的脸,

旗袍叉从某种小腿间摆荡;且渴望人去读她,

去进入她体内工作。而除了死与这个,

没有什么是一定的。生存是风,生存是打谷场的声音,

生存是,向她们──爱被人膈肢的──

倒出整个夏季的慾望。

此下三段为一完整而连续的情节。此段乃书写欲望的挑逗。场景有「樱桃」小嘴的吆喝,舌头的摇动,小腿的摆荡,一系列暗示「性」的符码。「青蝇在啃她的脸」为作者所作的小小调侃,青蝇停脚于女子的颜面上像在啃食什么,受女子挑逗的男子又何尝不类青蝇,是故男子之存在亦如青蝇之存在。此处性爱被比喻作「读」、「工作」,两者原为生存重要的精神指标,却全指向肉欲,犹《下午》「抱他上床犹甚于/希腊之挖掘」。承接上段对「死」的恐惧,明白讲出生命除了「死」与「这个」(肉欲)外没有绝对,亦即生存的意义建立在「与死的对比」和「肉欲的体行」上。死是绝对的恐惧,肉欲则是绝对的欢愉,死是风(名字便写在风上),性爱是打谷场的声音(交欢的节奏),但两者同样预示虚无的结果,表明终将一无所获。

在夜晚床在各处深深陷落。一种走在碎玻璃上

害热病的光底声响。一种被逼迫的农具的盲乱的耕作。

一种桃色的肉之翻译,一种用吻拼成的

可怖的言语;一种血与血的初识,一种火焰,一种疲倦!

一种猛力推开她的姿态

在夜晚,在那波里床在各处陷落。

此段承接上段情节,不断以「一种…」的比喻描述性爱,终致欲望咽尽后的厌恶感。此段某些意象隐晦难懂,「碎玻璃」、「害热病的光底声响」、「农具」…等较难解释。然而,大致可以看出作者采用「无奈」的角度描写这场性爱,和上一段的期待大有落差,欲望最有吸引力之时,乃预先「意淫」的快感,实践上失去距离的美感和理想性。故云:「被逼迫」、「盲乱」,且肉之「翻译」不可避免与原意有所出入。火焰的激情末头,呼应上段「空虚感」的预示,是「疲倦」,是「猛力推开她的姿态」,后句从动作揭示一种强烈的意念的手法,相当成功。对此意念前后包裹的是床「深陷」的况景,呼应「深渊」的意象。

在我的影子尽头坐着一个女人。她哭泣,

婴儿在蛇莓子和虎耳草之间埋下……。

第二天我们又同去看云、发笑、饮梅子汁,

在舞池中把剩下的人格跳尽。

哈里路亚!我仍活着。双肩抬着头,

抬着存在与不存在,

抬着一副穿裤子的脸。

这一段描述对堕胎的无谓,无所谓人格,只有存在。此段中痛失婴儿的悔恨只占两行,在删节号之后情绪复走回无所谓的调子。在影子尽头的哭泣,恐怕是全诗里唯一真切的情感流露,但也极其短暂。婴儿在「蛇」莓子和「虎」耳草间埋下,暗示放弃一个生命狠毒的决心,此虎耳草和《边城》里象征情窦的虎耳草大有不同。第三行开始又转回全诗无所谓的调调。看云、笑……等意象在《深渊》中复沓(末段还会再一次召唤它们)呈现自有深刻意涵,生活了无新意,似抄袭复印,无疑乃空洞不着实地的生活。现代人的生活,具体而微由大学生生活来看,不外乎上课、报告(复制贴上的报告)、吃饭、击打键盘(此亦乃吾人生活之必要)、睡(固定在某堂课上),亦如一套写好的程式,永劫回归,尼采的术语用于此讽刺实深也。「把人格跳尽」是对自己的放纵,对自己的恶行坦承却不自拔,盖麻痹久矣!双肩抬着头,仅以肉身结构支撑自己的存在(头脑不思故其人几不存在),抬着存在的自己与已经不存在堕去的胎儿,「穿裤子的脸」则令人联想到交欢事后空洞与虚无的表情。此段以堕胎前后的心态落差,表达现代人不仅生活虚无,亦无承担责任的能力,凡事规避,直指向「此乃一个负担不起任何事物的时代」。

下回不知轮到谁;许是教堂鼠,许是天色。

我们是远远地告别了久久痛恨的脐带。

接吻挂在嘴上,宗教印在脸上,

我们背负着各人的棺材闲荡!

而你是风、是鸟、是天色、是没有出口的河。

是站起来的尸灰,是未埋葬的死。

本段说明我们的存在全是未埋葬的死。脐带上溯为父母,为向记忆向前人推展的连系;下寻为子女,为向未来向后代延伸的寄望。告别痛恨的脐带,则为个体,不知何生,无从延续,乃一薄弱存在,并且自愿封闭,终将如「没有出口的河」干涸消失。接吻是感情的象征,宗教是信念的体现,「挂」着「印」着,浮泛的表面可轻易遗弃或洗刷干净,现代人的价值皆一戳击破的假象。总结之,仅仅是短暂时空的存在,没有永恒坚定的价值观念,「大多数的人在二十五岁就死了,可是要等到八十岁才下葬」,乃成「站起来的尸灰」「未埋葬的死」的注解。

没有人把我们拔出地球以外去,闭上双眼去看生活。

耶稣,你可听见他脑中林莽茁长的喃喃之声?

有人在甜菜田下面敲打,有人在桃金娘下……。

当一些颜面像蜥蜴般变色,激流怎能为

倒影造像?当他们的眼珠黏在

历史最黑的那几页上!

此段费解难猜。大致可解读的部分如下:首句呼应「厚着脸皮占地球的一部份」,拔者,拔杂草也,我亦如令人厌恶而不必要存在的杂草之存在。闭上双眼的生活,感知听觉的部分:林莽茁长之喃喃声(难解)、甜菜田的敲打(难解)、桃金娘(作者留待读者想像)。桃金娘相传为美之女神Aphrodite用来遮掩美体的叶子,另一方面也被用于婚礼花冠,则桃金娘涵括「遮掩美体之诱惑」与「感情的山盟海誓」此二意涵,恐怕于此隐含作者对现代人于两者取舍(当然亦可两者皆取)的批判。下三行则转入「视觉」意象,颇有与前三行对比的意味,但我愚拙而不能解。

而你不是什么;

不是把手杖击断在时代的脸上,

不是把曙光缠在头上跳舞的人。

在这没有肩膀的城市,你底书第三天便会被捣烂再去作纸。

你以夜色洗脸,你同影子决斗,

你吃遗产、吃妆奁、吃死者们小小的呐喊,

你从屋子里走出来,又走进去,搓着手……

你不是什么。

此段乃否定「你」的存在。不断以「不是」来否定(第二三句亦难解),并以「不是什么」作开头和结论。「没有肩膀的城市」,城市由一群不能承载记忆的居民组成(第八段),各种微薄的存在都会被迅速汰换。「你底书第三天便会被捣烂再去作纸」既是现实的,也是象征的。出版业走向资本化,以营利挂帅的出版态度当道,最好的存在似乎也不过架上有时效性的「畅销排行榜」,身做文学院的学生更有深沉的感慨,如今我们连能与永恒抗衡的思想—书籍也难有抵挡时间的能力。另一方面,此亦推展至象征全文明的衰败,人们致力追求短暂的快感和精彩,未来文明便不可能在现代文明缔造的基础延续上,继续向前迈进,每个时代皆一味营造当下的欢愉(性爱的时代)然后消费殆尽,一无所有泽流于后世,再从基础来过。「以夜色洗脸」,唯有夜色能使我们清醒;「同影子决斗」,我们的拼命都是向着一个虚无的影子。第六行描写吃尽各种物欲,第七行则是一副猥琐且无地自容的形象(搓着手)。

要怎样才能给跳蚤的腿子加大力量?

在喉管中注射音乐,令盲者饮尽辉芒!

把种籽播在掌心,双乳间挤出月光,

──这层层叠叠围你自转的黑夜都有你一份,

妖娆而美丽,她们是你的。

一朵花、一壶酒、一床调笑、一个日期。

此段描写纵情声色。盲者(夜盲)要「饮尽」音乐的辉芒,却只能靠强行「注射」,此为现代常见的医疗手段,我们行同不能自主的生命体,这样的生存自然是可质疑的。种籽暗示乳头,月光在《乞丐》中用作:「注满施舍的牛奶于我破旧的瓦钵」,可见月光与牛奶乃痖弦惯用之联想组合。最后每个活生生性爱的肉体全部被物质化,甚至只是一个「日期」的意念而已,从生存到存在,如今连存在也几被否定殆尽。

这是深渊,在枕褥之间,挽联般苍白。

这是嫩脸蛋的姐儿们,这是窗,这是镜,这是小小的粉盒。

这是笑,这是血,这是待人解开的丝带!

那一夜壁上的玛丽亚像剩下一个空框,她逃走,

找忘川的水去洗涤她听到的羞辱。

而这是老故事,像走马灯;官能,官能,官能!

当早晨我挽着满篮子的罪恶沿街叫卖,

太阳刺麦芒在我眼中。

哈雷路亚!我仍活着。

工作,散步,向坏人致敬,微笑和不朽。

为生存而生存,为看云而看云,

厚着脸皮占地球的一部份……

在刚果河边一辆雪橇停在那里;

没有人知道它为何滑得那样远,

没人知道的一辆雪橇停在那里。

末段归结出生命存在的荒谬本质。此段不停地用「这是…」罗列出生活碎裂的剪影,可视作后现代物质主义的极端体现。前三句的场景集中在和女子共处一床的房间里,激情过后男子感觉不到什么,只剩下女子挽联般苍白的脸蛋儿,那是深渊。窗、镜、粉盒,待解的丝带也完全没有吸引力,实现第一段的预言:不是重生,那是深渊!第四、五句痖弦再利用宗教的形象,传达「这样的世界连神也要离弃」的想法。然而,在玛丽亚耳中的羞耻,对我们却都只是习以为常的「老故事」,像走马灯不断重复(生活也何尝不是),且似不断发出「官能。官能。官能!」的各种符码。早晨我们把这些罪恶当作新闻报纸来贩卖,更可想见这些深渊的荒谬性:虚无成为报纸的头条、每日的历史(此类取向的杂志周刊报纸满街是),彷佛文明的重心。此时太阳的麦芒对于久居深渊的人们反倒是刺眼了。接下来从「哈雷路亚」到「占地球的一部份」则是对前文撷取片段凑合起来,似乎作者终究认为生存只能归于这些东西的胡乱拼凑。最后三行是本诗略显突兀的部分,实际上予人的感觉正吻合「荒谬」的主题。「在刚果河边一辆雪橇停在那里」是为一存在;「没有人知道它为何滑得那样远」是为荒谬(刚果丛林位於赤道而雪地则在北国);「没人知道的一辆雪橇停在那里」探讨不为人知的荒谬存在是否也算得是存在;我们什么都不是,不认识自己,也该算是存在吗?又,若以末三句为与全诗抗衡的意念,则是一票尚有意识到深渊危机的人,相对于人们是「荒谬」的存在,而这股力量是否能揭起人们的觉醒,「没人知道的一辆雪橇停在那里」,恐怕就是作者所忧虑的。

纵贯全诗,意象纷呈令人目眩,并可闻痖弦一贯的潇洒调子,写起一副「无所谓」的调调似乎颇能契合。然而,痖弦对于深渊的解救,并没有给我们明确的答案,全诗不见一处开脱之道。继起的《如歌的行板》中提出无奈的顺应之道:「既被目为一条河总得继续流下去的」。再隔一年的《一般之歌》暴戾的气氛不复可见,呈现出的却是一种老年心境:「安安静静接受这些不许吵闹」,或许诗人不再主张觉醒,而只是能觉者自觉,无须扰嚷的柔身处世心态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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