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批评的只是第三者的诠释方式

在如今的一些俗文学语境中，谈到女巫，尤其是猎巫运动时，人们可能会想到一句话——「将她沉入水中，若她浮起，则她是女巫，应当烧死；若她溺死，则不是女巫」。这样荒诞的逻辑自然是愚蠢的，但若以此为据批评当时的欧洲人智力低下，就说不过去了，因为这样的阐述来自文学创作，而非历史研究。

猎巫是残忍的，但相信某种说法的人不一定是蠢货。现代人大抵是能分清楚文学和史学的区别的，但套上其他的皮之后就不一定了。

记得某次跟人谈到 MBTI,对方表明自己的人格也是 INFP 之后，还额外补充了一句话：「但 MBTI 就是个笑话」。互联网上也有不少人认为 MBTI 是愚蠢的——怎么能把人这样复杂的生物简单分成 16 种呢？也就比星座多了 4 种而已吧？也有不少人持这样的观点，认为 MBTI 就是套了心理学外皮的现代占星学而已（尽管我很怀疑他们会不会用「占星学」这个词）。

我能理解，当 MBTI 作为一种潮流文化在互联网上铺天盖地地传播时，会有人感到厌烦。当他读过那些传播者的文字之后，他简单了解了这种大众文化，由此产生了一些反对意见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。

原因在于，这个例子中的「他」了解的并非 MBTI 本身，而是「人们讨论 MBTI 的方式」。无疑，在大众视野中，MBTI 就算有着一定的理论依据，也被当作星座一样的存在讨论着，只不过这一代的人们更容易接受一个看起来科学的东西，而不是玄学。当有人对某种事物表露出盲目的信仰时，的确是令人讨厌的，此时若从他们的话里找出一些漏洞，就能做出看似完美的反击。

然而反对者可能没有意识到的是，他们反对的只是第三者的诠释方式，从未直击事实本身，他们甚至从未了解原始的观点是怎样的，从未形成第一手的观点。这样的批评确实攻击了大众的讨论，但他们找错了方向。

如果你讨厌人们把 MBTI 当星座来讨论，并表现得像是 16 种的人格划分就足以定义人类一样，那么你不应该说「MBTI 是个笑话」，而应该说「用 MBTI 单一地定义人类的方式是个笑话」。不过，残酷的事实是，人们难以意识到自己讨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，许多时候，个体只是把自己的负面感受怪罪于一个最容易命名的东西——MBTI 这四个字可要比「人们讨论 MBTI 的方式」这样一个复杂的概念好讨论多了。

这有点像观点和事实的区别，但又不太一样。MBTI 其实不能算作事实，他是一种类型学研究，是一种观察和研究人心理活动的方法和理论体系，实际上是一种观点。人们讨论 MBTI 的方式，实际上是关于这种观点的观点。互联网上那些自称讨厌 MBTI 的大多数，则是观点的观点的观点。这就像传声游戏一样，会引发失真，要正确认识 MBTI 这种观点，就必须去看他的提出者说了什么，而不是别人如何讨论的。

实际上，MBTI 在中文互联网上火起来之前，我就偶然了解过并做过测试。如果你有心去查过，你会发现 MBTI 诞生于上个世纪。它与荣格的八维功能与功能层级有关，但实际由迈尔斯和布里格斯研究并提出；迈尔斯构建了 16 个人格的功能叠列，根据类型动力学定义了各个人格更倾向于使用的认知功能（比如 INTJ 是内向直觉 [Ni] 功能的强势使用者），也就是说，MBTI 反映的是认知偏好。MBTI 理论认为人在理解自身经历的方式上有着天生的偏好，因为认知偏好所导致的具体行为差异可能才是人们所理解的性格，后者是结果，而非 MBTI 所研究的原因。许多人不了解基本的理论，所以吹捧也好、抨击也罢，可能都是出于片面的认知。至于人的认知功能是否可以简单地划分为八个，我想说，这只是一种观点，没法 1:1 复刻现实，而且，类型学对个人来说，只是认识自己的一种方式而已，又不是定义自己的方式。

当然，以上也只是我的观点而已。你可以对我的观点做出评价，但要想对 MBTI 或者我提到的任何其他有着一手资料的观点做出评价，你需要自行了解后再考虑。这么说来，要想要形成尽可能客观的认识，兴许得锻炼一些读文献的能力，或者，去读那些有着准确文献引用的文本，获取靠谱的知识——只是要意识到，那样的科普内容也很有可能与一手资料有出入。

话说回来，对观点的观点做出评价有什么不好吗？其实也不一定。有的时候你确实需要讨论第三者的诠释方式，比如当你将 MBTI 作为一种互联网文化来研究的时候，你就不太需要去看 MBTI 原本是怎样的了。重点在于自我觉察，当你做出评价的时候，你需要清楚的知道自己评价的到底是什么，这样才能避免因为归纳错误导致的偏见。

当你对某件事情感到不屑或者愤怒，在发表评价之前，或许应该想想，自己批评的到底是这个东西本身，还是第三者的诠释方式？